岛三预订特赠彩卡番外
文/半月诈次尸
图/雾港
在上帝加速的最后的夏日
在此刻滔滔洪水的花朵中
蒸汽蒸腾在炉灶上方,艾伯特不满地喷着鼻息,终于决定暂时离开正在忙碌的威廉的肩膀,它穿过厨房的门,飞进客厅,兜了个圈子,停在茶几上。金琥珀色的眼睛审视一般地盯着沙发里那个裹着毯子的老人。
老人并没有对这只幼小的火龙表示任何惊诧。其实就算他曾流露过惊诧,在他蓬乱的胡子的遮蔽下,表情也是很难看出来的。
这是个枯瘦而黝黑的老人,紧绷的筋肉贴在年轻时一定强壮高大的粗壮骨骼上,显现出一种劈削一般坚硬的线条。他身上散发着浓重的咸腥气息,那是海洋的味道。
威廉是一大早在门口捡到他的。这位看上去疯疯癫癫的老人自称是来自未来的大预言家,他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预言需要传达给世人。而他想用这个重大的预言向聆听者交换一顿美味的哈吉斯。
这听上去很像是一个无稽之谈。但是,他是威尔士。如果连他都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那么整个英伦岛上都不会再有什么人会相信妖精的存在了吧。更何况这预言来自一个疯子梅林——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听取来自于梅林的预言。所以他收留了这个老人。
况且威廉知道——他们这类人都会知道,这老人也是一个不同于人类的存在。在他过于漫长的生命里,曾经与这样的存在无数次地相遇和分离。
例如他幼时在旷野中游荡时见到过的红发战士,他们涉海而来,厮杀不休他因为害怕躲入密林。以及后来岛上出现的很多和他一样小小的孩童,他们就像精灵一样在某天突然出现,如同普通幼童一般厮混在一起尽情玩耍,然后又会毫无预兆的在某一天再也不见了踪影。留存到现在的,也就只剩下了他的这些令人头疼的兄弟们。当然这也说不准,譬如他以为早就已经消失了的老矿工康沃尔前些日子就登门拜访过,除了正苦恼于如何寻回自己的语言,他看起来竟然还情况不错。
他刚在准备这一餐的间隙打电话给帕特里克和斯科特,想跟他们说一下这个带着海洋的气息的老梅林的事情,帕特同往常一样不在都柏林,他总是在世界各地奔波,但是他还是语调轻快地给出了一些颇有些道理的猜测:“最大的可能是北边哪个天杀的有人住还自我意识过剩的群岛一份子,你看我跟斯科特现在都没弄明白上次喝酒时候拿鳕鱼抽了我脸的那王八蛋到底是哪个岛还是根
本其实就是个维京佬抢走了的反骨仔,所以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斯科特?”而斯科特,宿醉折磨得他只能骂得出一句“滚他妈的梅林”就挂了电话。
看来他很难得知这位梅林到底来自哪里了。
“哦彭布罗克的小伙子,我不是你放牧的对象。”老人此时站在门口,有些尴尬地面对着脚下小狗的威胁,因此止步在厨房门外,向威廉投去一个征询的眼神。“唔,我在扶手椅上拿到了这本书,我是说……我是不是可以阅读它?”
“什么?”威廉放下手里的活儿,看了一眼老人拿着的那本书。
“迪兰•托马斯的诗集?”他召回了表现得不那么友善的小狗,抱歉地冲他笑了笑,“是的,可以,而且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一本。”
“那样的话,我可以把它带回未来。”老人把书拿在手里,模仿着那些神话的插图里先知们的动作。“它会成为老梅林新的预言书。”
“听起来它将承担一个很重大的任务。”威廉愉快地笑了,此时他心情很好。炖锅的水蒸气上升,香辛料的味道恰到好处。
不管怎么说,这应该是个有故事的老人。而只要他不是个讨人厌的英国人,那么平和好客的威尔士人的餐桌上也不会少他一份羊肚布丁。而且他喜欢迪兰•托马斯。
歌唱着的方舟,威尔士的歌。
等威廉再走进客厅的时候,老人已经没在看诗集了,他把那本书攥在手里,紧盯着电视。威廉自己并不常看电视,所以电视台不多。除了橄榄球赛转播,他只会偶尔看看新闻。
此时电视正在播放苏格兰独立公投相关的一档评论节目,苏格兰的政客们不出意料的在屏幕上相互指责和殴斗。
如果不是这节目提醒,威廉几乎要忘记现在苏格兰正在举行的独立公投,投票已经进行到了格拉斯哥,画面切进现场,带着浓重的苏格兰口音的评论嘉宾猜测着即将宣布的投票结果。
屏幕上一个脸上涂着圣安德鲁旗的红发姑娘正在大声呼叫,老梅林得意洋洋地评价:“这城市受尽了英国佬的苦难,他们了解苏格兰需要的是什么。”
出于某种礼节或者是别的什么心理,威廉觉得在吃饭前至少该让他把投票结果听完。反正已经做好的哈吉斯没有对品尝时间的硬性要求。于是他也站在一旁一同观看起来,关注着节目播报的投票实况。
独立支持率是百分之52,不算太高的险胜,作为一个独立呼声最高的城市,这结果好像并不太符合之前大家的预估。老梅林对此只能尴尬而含糊地总结道:“总之是赢了。”
威廉不置可否的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总不能期望一个人说出的所有的话都是真理,就算是他是个预言家也一样。
接下来的用餐时间就轻松愉快的多了。威廉不仅为这位特殊的客人准备了哈
吉斯,还拿出了与之相配的威士忌。老人没对这顿哈吉斯挑剔什么,除了每次斯科特来的时候都会说的那些,这让威廉不禁想到是不是苏格兰人的味觉系统都是天生喜欢烧得有些过火的焦味。
这一点点的美中不足并没有影响老人的胃口,老梅林在饱餐了一顿之后,惬意地放下了杯子,胡子上还挂着食物的残渣,鼻子红红的,意犹未尽地看着威廉手边的酒瓶。威廉做了一个表示遗憾的动作,确实,那瓶子里已经空空如也。
于是他们相顾无言的,在饭桌上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艾伯特闲极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似乎也觉得卷在桌子上充当一个点烟器并不是什么好选择,拍拍翅膀熟练的盘旋了一圈,飞上楼梯。它得回阁楼上守护它的宝藏,虽然不外乎是些玻璃扣子与领带夹之类小玩意,但是这是龙的习性,它像它所有体长超过50米的前辈们一样,守卫着属于一头红龙的骄傲。
随着最后一个无关者的远离,老梅林终于想起了他答应的事情,捏了捏通红的鼻子,酝酿了一会儿。他不太确定午餐后的饭桌是不是个进行预言的好地方,好在威廉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管那个预言是什么,茶几上一壶恰到好处的红茶肯定比餐桌上吃剩的午饭来的合适。
他们回到了客厅,非常礼节地讨论了一会儿诗和绵羊,在聊到有关于古代传说中那些始终没有成真的预言时尴尬地停下来。
“……毕竟他们没有真的经历过那样的未来。”老梅林打着圆场,威廉同意了这个说法。
“而我不一样,我来自于那个未来。”老梅林庄重而严肃地挺直了身板,此时矍铄的他像极了传说中的那些真正的预言家。然后,他宣布了他应允的预言:
“英伦岛将会沉没。”
这个惊人的预言没有获得任何反馈。威尔士,那个平静的国家非常安静地看着他,似乎他说的是个他们都众所周知的事实。
因为性格上的迟钝,威廉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这样可能有些不妥,所以带着点歉意地开口回应:“……你是说,彻底的?这座岛会完全消失在海平面以下?”
“是的。虽然也不会那么快,但是总有一天,我们身处的这里,以及那个入侵的孩子的土地,甚至于北部的高山和隔海相望的翡翠岛屿,他们都将沉没。”
“那真是一个好的结束。”威廉把茶杯放下,听得出来,这个评价简直真诚。
“你们彼此憎恨?”
“我更倾向于认为我们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相处。而且大概永远都学不会了。”
威廉站起身来。“你要再来杯热茶吗?”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威廉收起桌面上已经变冷的茶壶和托盘,准备到厨
房去重新进行那一套程序,茶具在他手下轻轻碰撞响动着。“所以在那之前,什么都会彻底结束,那样的话,不失为一个很好的结局。”他解释道。
而这些话没有得到回应,等威廉再回头时候,那个老渔夫一样的预言家已经像从没出现过那样消失了。桌上的另一只杯子里,尚有余温的红茶轻轻地晃动着。
是的,他回去了,唯一带走的是他新的预言书。
无数的方舟,穿过波涛覆盖的陆地,
爱使他们生机勃勃,
他们将像树木葱茏的岛屿一样移动,从山岗到山岗。
老梅林把那本诗集放在一边,筋肉盘结的手臂攥住了船舵,忠实运作的机括驱使它小小的方舟汇入那些大大小小船只的洪流。
这是他的国,这里依然叫苏格兰。
即使他不再年轻,即使他的红发已经不再保持燃烧一般的颜色。
即使他已经失去了他所有的那些不知该如何相处的兄弟们。
但是他还在。
苏格兰还在。
不列颠岛最终真的沉没在海面之下,就像他返回过去对他的兄弟所说的那样,但是那并不是全部。洪水淹没了所有曾经肥沃的土地,淹没了羊群,城市,但并没有彻底吞噬掉北部高地,那些高山成了群岛,还是有很多的,脑袋里像是生长着坚硬的花岗岩一样固执的苏格兰人生活在这些群岛中间。他们荡舟在群岛间穿梭,迅速适应了新的生活,仿佛那比迁出已经被淹没的故土要简单的多。
而此刻,和他曾的家园一样已经永远沉眠在水下的那些地方——那些沉没了的兄弟们,已经获得了他们想要的永远的安宁。
只是他还在。
没有事情会完全遂你心愿而动。这是众神的玩笑。
海风掀动着那本诗集的书页。
方舟的洪流汇成了橙红色的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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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诗句引用自狄兰·托马斯诗集中《序诗》韦白译本